我读父亲的线装书
编辑/作者:张建斌        发布时间:2010-03-05      阅读: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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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读过一点“汉书”的高小毕业生,所谓的“汉书” 一般是指传统私熟形式的古代读书法。在我故乡,相传父亲的“汉书”是读得有蛮好的,这主要表现在他能过目成诵且能写出一笔好毛笔字。我还记得我曾和他比赛背诵李密的《陈情表》,我倒确乎十分流利一字不差,父亲背着背着似有点哽咽泣唏,良久方竟。父亲在家乡常常帮乡亲们做红白喜事的文案工作,什么写作、礼房等基本是我父亲包办。我曾见过父亲写毛笔字的情形:身上铁灰色的“的确卡”布衣,手上还戴着花格子罩袖;头上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有时还翻到头顶上,把一头灰白的头发搞得凌乱不堪;一些或大或小,或白或红的纸铺开在一张四方桌子上,还用物或用人帮忙压着纸边;有时握笔沉思,一字一顿,有时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父亲写的对联和书法实在令我自惭形秽,我父亲也常常喟叹:“我这儿子,会读书,但不会写字。”但我从未见过他读的所谓“汉书”,“汉书”到底是怎么读呢?有时我常常这样想。1995年父亲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别的遗产倒也不多, 但在不经意的一次搬家中发现了父亲读书时的几本破烂残缺的线装书:
        三本《四书集注》,宣统元年仲冬仁记书局新刊;
        两本《左传快读》,善化李绍松选订,曲江书屋新订批注;
        一本《新刊校正增释合并麻衣先生人相编》,刊出单位不详。

    这些书均从右侧用麻线装订,从左至右、从上至下繁体排版;纸张轻薄多有破损残缺,字迹工整无标点。书中常有父亲的圈圈点点的句读,多为朱笔;更有父亲的数量并不多的笔记,多为蝇头小楷。如“温故知新,良非虚语”“因为寒假去为而春升学是以完也”等等。 现在读起这些线装书确实感觉很累,纸张、排版、字体、句读等很不习惯,但我常常拿出来翻一翻、读一读,既怀念父亲,也是怀念“汉书”文化。

    父亲的线装书还真帮了我一个大忙。上期,我教《语文读本》上《晋公子重耳之亡》一文,硬是搞不太清楚晋献公、晋惠公、晋怀公、晋文公之间的亲缘关系,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参考书,于是记起父亲的线装书中有《左传快读》,便翻阅起来。果然,没使我失望。在《左传快读•卷之六》中有《晋太子圉自秦逃归》《晋怀杀狐突》《晋公子重耳出亡事实》等篇,其内有注云“怀赢者前晋人子圉之妻乃重耳侄妇亦五人之列”,始悟晋献公为父,晋惠公、晋文公为兄弟,晋怀公为文公之侄。秦赢先嫁与怀公故文中称“怀赢”,后又嫁与重耳,故《秦晋肴之战》中又称“文赢”。

    早两天,阳光明媚,我又坐在阳台上高声朗读父亲的线装书《四书集注》:“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那读初一的儿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我看看,我看看,爷爷读的书怎么和我的一样?”原来儿子手上的语文书有《论语十则》一课,也正好选了这么几句。于是,我把父亲的线装书交给儿子,儿子歪着头看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读了几句,大发感言:“爷爷读的书和我的还是不一样。爷爷真聪明,这样的书也能读。”

    真要谢谢父亲和他留给我的线装书。


                                                    (载于《长沙晚报》2007年9月19日C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