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闲着,又拿出余秋雨的《山居笔记》来读。这是我第三次读这本书了。书中所有的篇目和内容都吸引我,而《乡居何处》这一篇更让我心神澎湃、感慨万千,增添了几分思乡的情愫。我读书有着边读边思考的习惯,正是思考就会产生比思念更为理性的情感。我总是在想,思念故乡,能为故乡做些什么呢?
说到对故乡的思念,我没有王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乡”的伤感;也没有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茫然;也没有余秋雨那种因故乡属地更改的感慨和因故乡人物的丰盛的兴奋。故乡离我不远,离乡的时间和空间,我都可以触摸到。触摸着、掂量着,那50多公里的回乡路程和每次回乡的情景,给我的是繁杂而不凌乱的记忆。说是繁杂,是因为故乡不远且经常回去,所见所闻太多;说是不凌乱,是因为我的思乡情结,始终是一种专注的情态。我总是从故乡的众多的传闻中,关注它与众不同的地方。我特别关注故乡那些能触动我心灵的历史。
思念故乡,思考故乡的历史,也许是我们现在所要做的了。
二
而说到故乡的历史,我总会想起它的历史变迁和革命战争年代的光辉形象。那是多么的轰轰烈烈。但这些对我来说,都会是遥远的传说,因为毕竟我没有亲身经历过。我对故乡最早的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文革”动乱时,回乡“避难”的所见所闻。多少年后,每当我们回忆起“文革” 回故乡“避难”的情景,长辈们总是希望我们后辈不要忘记故乡,不要忘记故乡的人民。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没有故乡,在当时动乱的年代,我们就无藏身之地了。
“文革”前我祖父是县文化教育战线的领导,祖母是县妇联的领导。“文革”是时代的“产物”,而在当时,这一“产物”从中央到地方,都是从“文化教育”战线中最早产生的。也许是这个原因吧!我祖父成为县里第一个被“造反派”抽出来的“黑帮”分子,被批斗游街。后来祖母也被当作“当权派”批斗了。面对批斗是可以抗争的,抗日战争时就担任县抗日救国联合会副会长的祖父,儒雅文绉,但个性正直,充满革命斗志;祖母是1936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党员,是有名的双枪“女区长”,有着英勇顽强的性格。抗争,更显示出革命者敢于面对邪恶势力的风采,但是“文革”事态发展到“武斗”时,我们不得不全家迁回老家“避难”了。
回故乡“避难”那年是1968年。那年我4岁,随着母亲先回故乡,家里其他人先是走散后又回到故乡。回到故乡,其实也没有家了。故乡的祖屋,因解放后我家人都到外地工作,已给大队改为医院。我们回到故乡后就寄宿在堂伯母家。堂伯母也是共产党员,早年就参加革命,因没有文化,解放后就一直在家乡工作,担任大队妇女委员会主任。堂伯母家就她一个人。我堂伯父早就过世,两个女儿已出嫁,一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她的儿子比我的父亲还年长,但按辈份,我要叫他做堂哥。他8岁就开始参加工作,12岁随我祖父他们一起“上山”抗战,是“红孩子”,解放后又到大学读书,后来不愿"从政"的他,一直在高校从事教育教学工作,担任过大学中文系的主任。我们回来给孤独无伴的堂伯母带来了欢乐,也给她带来了艰辛,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她带大的。
我就是这样第一次回到了我的故乡-----竹古。从此,我就对这个四面被竹林包围的小山村,产生了一种难于磨灭的情结。我很快熟悉了故乡的山山水水,学会了上树、摸鱼、捡柴.....后来我又体会到故乡作为革命老区,它的光荣历史、它的精神和意志、它的贫穷和落后、它的有限的一点一滴的发展和变化.....
而当“文革”的风暴冲激到我的故乡时,我是没有多少心思来认识这个刚刚谋面的故乡的。那时,我们经常被半夜的枪声惊醒。记得有一个夜晚,风雨雷电交加,我们被枪声惊醒后,难于预测事态,母亲不得不带着我们转移到邻村的一个亲戚家。祖父、祖母和我父亲早已躲藏在那里了。他们说是回故乡,但一直不敢公开露面,他们化着妆,东躲西藏的。
那时,事态是比较紧张的,大人的心里一定是时时都在警惕中,而年小的我,也有一定的慌张感。正是“武斗”的那段时间,二弟出生了。按故乡的传统风俗,小孩满十二日要办“满日酒”,表示庆贺并给小孩“安名”。二弟的“满日酒”那天,故乡从来没有过的紧张气氛。村门关上了,还有几个人把守。在村口的酸梅树下摆十多桌酒,喝酒的人肩上都背着枪。这样的场面,好象只有电影和电视上才有。而当时才四岁的我,却目睹了这个真实的场面。当时,年小的我,不可能有太多的想法,但一种慌张之感油然而生,一直到现在想起来也难于解除这种慌张之感。
那时,经常有一些武装人员到我家来“搜家”。“搜家”当然是想抓人或想搜出一些可以当“罪证”的东西。但是他们没有达到目的。记得有一次,他们又来“搜家”,只有我和堂伯母一老一小在家。他们来势凶凶,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些书,满屋乱扔,还大声训骂。堂伯母没有理睬他们,好象不很在意他们在做什么;而只有四岁的我,总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书弄得乱七八糟的。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是故乡的人民保护着我们。"那些人"很想早点抓到我祖父这个县第一个“黑帮”分子,但他们始终没有做到。他们是抓到我的祖母。那时“武斗”也近尾声了,有一次我祖母从山上回家,给“那些人”发现。富有战斗经验的祖母跑到一个邻村,用毛巾扎头,化妆成农家妇女在稻草堆边铡草。当“那些人”追到这个村庄,找遍这个村庄也没有找到我的祖母。后来是我祖母娘家的一个同乡认出了她。我祖父是出于一种为正义的抗争,而主动出来的。在他晚年,我曾经问过他,当时为什么主动出来?他说:“为正义的抗争,是我们这辈人最敢于做的事情”。
当“那些人”带走我的祖父和祖母到县城批斗时,故乡送别的人很多,送到很远。母亲哭着,拉着我送行,什么也不说。好象也没有人说什么。故乡的人沉默了,故乡的山水沉默了。我想这是一种无奈的沉默吧!革命老根据地的人、的山、的水、的树,在“事非颠倒”的年代,也是无奈的。
这种无奈也是一种历史的痕迹吧!它告诉人们,在“内乱”的年代,善良的人们的心是最苦的.....
三
虽说,故乡的历史对我来说,好象是遥远的传说。但说起故乡的历史,是令人兴奋不已的。祖父在晚年,多次和我说起过故乡的光辉历史,还表示要写一写“村史”和“家史”。但“村史”和“家史”还没有写出来,祖父就去世了。这是一个难于补救的遗憾。
目前村里、家里没有人能很全面地了解“村史”了。我叔叔比较清楚一点,文笔也很好,但他忙于“政务”,没有时间考虑这些。最近,我产生一个念头,就是可能的话,写一写“村史”。当然,不能写“村史”就写“家史”。我想到《百年孤独》,如果要写“家史”,我就写成一部写实的《百年不孤独》吧!马尔克斯写出小镇马孔多的产生、兴盛到衰落、消亡,表现了拉丁美洲令人惊异的疯狂历史。我就写家族的永久兴旺。就写一百年,从曾祖父那时开始写,体现家族“百年不孤独”的历史。但是,我的文笔不行,力不从心。再说,我对“村史”和“家史”懂得不多。真的后悔,当年祖父和我说起“村史”和“家史”时,为什么不用心记下呢?
我们是从福建福田移民过来的,移民到海南已有900多年的历史。这其中的变迁应该充满血和泪的艰辛。在故乡,“高祖公”和“二祖公”是我们的祖先。“高祖公”是百户候,它代表祖上的功德;“二祖公”是文武双全的勇士,是故乡人的保护神。关于这些,我懂得不多,小时在故乡,也没有听说过“高祖公”和“二祖公”的事。近几年来,每年正月十五过“小年”时,故乡举行“迎神祈福“活动,把“高祖公”和“二祖公”抬到每家每户的门前,让人们“迎神祈福”,我才慢慢了解到关于祖先的一些情况。
而对于故乡的历史,我比较关注的是,它在革命战争年代里的光辉历史。故乡里,有一个堂祖父是1924年加入共产党的。当时,他在广州读书时加入共产党,应是儋州最早加入共产党的人之一。后来,他回家乡发动民众参加革命。正是这样,故乡1926年就有了“农会组织”。从此故乡就成了革命的根据地,当年共产党儋县委员会的主要领导人就曾经活动在故乡,并在故乡办了两次党的干部培训班。这应该是辉煌的历史了。故乡名为竹古,四周是青青的、厚厚的山竹;村中长有很多高大的酸梅树;酸梅树下,是一排排坚固的瓦房。它以独特的地形优势,全力支持革命,不论是在抗日战争还是解放战争,故乡人民都勇往直前,斗志昂扬。故乡在儋县革命斗争史中,也成为“革命保垒”的代称。
故乡的历史,是可以展开很多精彩的画面的,可惜没有很好的文笔来作细细的描述。但是每次我回故乡时,走入村口,我会做一些令人痴迷的想像。我想像,先烈在村口发动民众参加革命时的呼唤;我想像祖父和他的同志们的身影晃动在竹林里;我想像八岁的堂哥,潜伏在酸梅树枝上,侦察敌情;我想像故乡人民迎来抗日战争胜利和解放战争胜利时那幸福的笑容.....
这就是故乡的历史了,是一幅动人的画卷。而这动人的画卷里,最感人的是故乡人那种坚强的革命意志。
四
好好地撰写一下故乡的历史,讴歌先辈们的丰功伟绩,也给后来人一些历史的解说。我想,这是我辈所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是,对故乡发展的思考,也是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面对故乡的落后现实,如果作为一个故乡外出之子,没话可说,思乡情结又从何说起呢?!
祖父和祖母“百年”之后,都回归故里,安息于故土中。这又使我的思乡情结加大加紧。应该说,思乡之情越来越强烈了。但面对故乡的落后面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不只一次地发问:“为什么解放这么多年了,一个革命老区还这么落后呢?”
祖父回故乡安葬时,全村老少都出来,搭了三个门,拜接灵柩。故乡以伤感和悲痛迎回了他的儿子。我想它的伤感和悲痛不仅是它失去一个几子吧!它也会在想,这么多人为革命流血牺牲,为什么还不能带来美好的生活呢?!
故乡真的很落后,单一的经济作物,落后的思想观念,使得故乡这块热土变得没有一点生气。昔日辉煌的历史好象没人记得了,故乡人的革命斗志好象也没有了。解放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几年才开通公路;现在,故乡人还在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目前,还有一些乡民的住房破旧不堪。村里小学的教学大楼,还是我祖父80年代初在职时,拨款兴建的。建好后不久,因管理不善,教室的门窗全烂了。祖父一世清廉,身后留下一万元钱。我叔叔和父亲商量后,全捐给村里的小学,修理教室那破烂的门窗。
目前,在“三农”政策的指引下,故乡的农村文明建设好象有了一些起步。这是好事,我仿佛感觉到,故乡又焕发出革命的青春和斗志。我相信故乡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故乡的历史,也永远不会丧失革命的意志的。
期待着故乡人民创造出新的能触动我心灵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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