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顺琼西珠碧江走,入海处,有海头港。海头港不比洋浦港深,不能泊大船,但几百年小船停靠下来,也就人丁兴旺,繁衍成三个渔村。三个村,名港口、南港、新港,各据一沙墩,却分属儋州、昌江两个市县。面对北部湾,右侧一道长沙墩上就是港口。 自小,我常常出入港口村。虽被一些玩皮小子们骂为“村蛙”,仍乐此不疲。1939年底,日本兵进犯海头港,我爷爷奶奶与兄弟姐妹一大群人就匆忙往山里逃难,几经周折,终于在离港口村直线距离约二十里远的加乐村(这一带村落,在儋州民间俗称‘五湖’地区。)驻扎下来。1945年,日本兵投降、撤离海头后,许多外逃的港口村民都回到港口,我爷爷与哥哥弟弟三人,因为擅长打铁,在加乐村收入较好,就不再搬回港口。岁月流转,至我这一代,就都成了地道的“村蛙”了。虽为“村蛙”,宗亲间交往却非常密切,红白喜事都要走动,不知不觉间,除出生地加乐村外,港口村,俨然成了我的半个故乡。 那时到港口,印象最深的是“哨所”(公安边防营地,房屋墙壁全部刷为黄色,很醒目,给人感觉很威严。)前后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木麻黄防风林。林木都很高大,如针的叶子,在海风劲吹下,断断续续落下,树间,就堆积成厚厚的叶被子。走进去,脱去当时流行的“人字鞋”,光着脚板踏在叶被子上,松松软软,感觉出奇地好。不但如此,防风林还沿着海岸线延伸向东,向东。站在屋后的海水边远眺,树梢飘飘渺渺,仿佛没有尽头,引人生发无限的想象…… 除了防风林,面临珠碧江的岸边,还可看到重重叠叠的红树林,将一个宽阔的滩涂,刷成绿油油的一片,涨潮时,海水淹了红树林的一半,这时,划船在其中,宛如在大片秧田中遨游,令人心旷心怡。此外,当时临村的海水似乎也比较干净。每到港口,吃饱喝足,精神过分地充足,在大人的指挥下完成了诸如移桌搬凳、借碗拿盆等杂活后,几个小伙伴,就要悄悄避开大人的看护,脱光衣裤,冲到海里去畅游一番,直到大人终于发现了,到海边来,一顿喝叱,方才悻悻地上岸。转过脸,小伙伴就偷偷地互扮鬼脸,乐不可支。 小学毕业,考入县城读书,就很少到港口玩了。 02年暑假,在那大发呆久了,想到外地走走,限于路费,远的地方不敢想,就想到了港口。那里熟门熟路,吃住方便,又可下海捕鱿鱼,体验海边生活,况且多年不去,与亲戚们也生疏了,正好走动一下,此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当天就收拾行李,买了一些给长辈们的礼物,一个人悄悄溜到了港口。 亲人当然很热情。大块吃海味,大碗喝米酒,但听说我想下海捕鱿鱼,就猛摇头。原因呢,很简单:你一定“醉海”(儋州方言,晕船之意)! “不,我一定要去!不下海,怎么知道我醉不醉呢?!……到广州读书,我可是常常从海口直接坐船去的,不醉!” “哈哈哈……那可是大船哟。”他们都笑开了。 拗不过我的请求,第二天傍晚,瑞全堂哥就安排我上了小舢板一起去捕鱿鱼。临行前,提早吃晚饭,堂嫂笑着对我说:“别吃那么饱,过一会,说不定你吃的,也是要拿来喂海猪的。”我不信,照样吃得饱饱的,这才下海。第一个钟头,我非常兴奋,精神抖擞。第二个钟头,风变大,浪变高,舢板上下左右摆动,最高时舢头可提升达三、四米,我开始头晕了。第三个钟头,我已是躺倒在一边,不停地吐,吐得胃水几乎都出来了……半夜里回程,我已全身疲软,辩不清哪是哪了。 于是不敢再下深海了,至多在浅水滩里玩点“狗爬式”自由泳。内心里,对天天下海耕耘的亲友们更是佩服:看看他们那结实的双脚,站在船头,就如钉子扎在船板上,不管风浪多大,都那么稳稳当当地立着!看看他们那黝黑而健壮的臂膀,拉网、捉鱼、游泳、搬运,那刚劲有力的动作,动静有致,潇洒自如,无一不体现出一种力量之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港口人风里浪里谋食,自然而然造就了他们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他们自然是很辛苦,好在勤劳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物质上和精神上的收获。 我白天看看书、下下棋,傍晚下海游泳,晚上到码头边喝茶,倒也逍遥自在。某日中午逛街,不经意间,就晃悠到了村人祈安求福的庙堂来了。 记得多年以前,这里曾是“港口大队”的队部。那时逢年过节,常常舞龙舞狮,活动开展前后,龙狮等物具就是摆放在此。今日,不见龙,不见狮,已是烟火缠绕、檀香扑鼻,一派神仙们高高在上的圣地模样了。我不信神,不信鬼,只认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旧地重游,发现变化颇大,就兴趣盎然,抬步入堂。 庙堂看似新建,很宽敞,大白天的,屋里光线却有些暗。两侧有宽大的藤椅,我随意找一张坐下,靠到椅背,舒展一下手脚,闭了眼小憩片刻,这才抬眼细细观察屋里的情形。只见红幔上下左右披挂,面对大门的高高的神龛上,在密密麻麻的红布遮掩下,有木头或陶瓷制作的神仙若干。无论何地的神仙,我一向不怎么在乎,有它们存在,没它们存在,于我都一样。此刻,我与它们相对无言,但很快,一种肃穆的气氛却慢慢地在我心中滋生出来,原因是:两个老年妇女陪着一个年轻的少妇进来了。她们准备了丰富的“三牲”(鱼、鸡蛋、猪肉之类)祀品。并不朝我看一眼,只是在神龛前烧了香、摆好祀品后,就毕恭毕敬地跪下来,叩头不止,念念有词,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是隐约有:“保佑……,保佑……,保佑……” 托科技发达之福,相对于过去,现在的港口村民下海捕鱼,安全系数是大大提高了,譬如,被台风掀翻船而死人的惨案是多年没有了,但“人生不如意事八九”,总有或此或那的一些事不顺畅,总有一些心理压力要消解,所以,只要生活在此,港口人总是要找个精神寄托渠道的。这庙堂,不正是今日这几个妇人追求安宁、领悟禅意的好地方么? 庙堂外面,阳光很毒,海风燥热。 我享受着庙堂带给我的幽静、清凉,内心却闷闷地想到:为了活命,或为了赚钱,现在,港口村里村外的防风林几乎被砍光了。原先种满木麻黄的地方,养蟹池、养虾池是多起来了,但树荫少了,夏天更热了,村边的海水也脏多了……再过几年,当我无处可去时,我还要到港口来小住吗?就算我不来,我的宗亲们,他们总要在这里生活着,不可能全部移民到城里去,那时,如果环境更恶化了,怎么办?我知道,就在六年前,对岸的(昌江县海尾镇)新港村曾被山洪冲击,房塌人亡的事已经发生过。这种事如何未雨绸缪呢?今天,港口的亲人们,在集资建设漂亮的庙堂之余,他们还要建设什么?!…… 行文至此,想想,02年至今,五年也过去了。五年来,我还真是没有再回到港口小住过。 2007.6.2于那大中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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