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踟躅于小镇街头,他突发异想:到舞厅去看看! 在大学时,他也赶潮流热心学交际舞,一到周末,却又懒得去跳舞。偶尔去了,也只是看看、听听。挺羡慕那些如痴如醉的俊男靓女们的得意样子,天生的怕羞却使他畏缩不前,不敢请女孩子。这几乎成了他两年大学生活的最大憾事。回到小镇后,他发现小镇的舞厅如雨后春笋般比比皆是。一到晚上,红男绿女,出出进进,极是诱人。他热切地向亲友们打听,却总是听到这样的评价:别去那种地方,那是流氓霸道之地!然而,在大学里一直得不到满足的那份欲望,促使他对小镇的舞会很好奇、很向往。 舞厅实际上是一个长方形的餐厅。到了周末,装上彩灯、彩带、闪光耀辉的旋转灯球,倒显得宽阔、通爽,挺有情调。此时正是午夜时分,舞厅里拥拥挤挤、热热闹闹。 很多着袒肩露背时装的女孩子们,正故作姿态地在男人的身边笑着,竭尽全力地向小镇的夜晚炫耀着艳丽的笑靥、洁白的肌肤、柔润的纤指。男人大多是年轻的,也夹有些中年人。穿着时髦一些的,总爱模仿香港、广州的青年或港台明星的派头,有时会显出一些哗众取宠的也极富罗曼蒂克的举止和笑容。这时,在拥护者中也会浮起一阵男呼女笑的波浪。柜台前取啤酒的小姐,脸蛋永远苍白。 他缓缓地沿着舞池走了大半圈。“彭喳喳”的慢三舞节奏响了起来。很多男女相拥而舞,也有男男、女女分别搂着跳的,都是有趣有味地跳着、转着。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兴奋地看着周围。娇艳的小姐,殷勤的先生,欢欢笑笑,嘈嘈杂杂。 一曲终了,桌子对面有人叫他。他听不清楚,凑过脸去,听到的是一声很凶狠的“走开!”。他知趣地走开了。小镇治安并不好,打架是司空见惯的事,这他挺清楚。同时他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弱书生,也耻于介入这种易使人联想到兽类的行为。 舞厅照旧热热烈烈。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好位置。是旁边一位男士友好地告诉“这儿可以坐的”。感激之余,他渐渐觉得小镇的舞会也并非亲友们所说的那样乱哄哄,这里同样也有大学里的舞会那种高雅、文明。有霸道之徒,更不乏礼谦之士。“下次真应邀他(她)们一起来。”他这样想着。有人在看他。他定神看去,对了!是初中时邻班的一位穿着朴素、羞羞答答的女孩! 她全身着黑,极富特色,舞跳得更优美,更迷人。那是一件黑色丝绸做的夏装,款式别致,左右衣袖裁开一片,袖口处则相连,露着白乎乎的身臂,布片更是摇弋飘飞,美极了!下边的套裤也是丝绸的,又宽松又柔软,轻盈而富有质感。如此衣饰,配上高高的、圆椭椭的脸蛋和原本就丰姿绰约的身材,那样子很可人。他不由心中暗叹,啊,变化真大!记得初中时,她长得胖乎乎,人却很腼腆,身上的服装不但不能使她显示出少女所应有的魅力,反而显得很别扭。后来她高中没念完就不再上学了,听说是当个体户去了。 然而数年过去,今日她可真变得青春活泼了,不仅体态变优美了,衣着更是华丽夺目。而且,每一个舞她似乎都很娴熟,跳得很投入,很富于创造,脸上透出的是一种满足、一种陶醉。 她翩翩而舞,他静静地坐着,心中却不由涌起种种疑问:“这些年她生活好吗?是不是成了暴发得流油的个体户了?钱袋子胀了她的精神生活丰富吗?……突然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了,因为这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现: 现代文明正冲击着小镇的人们!不是吗?舞厅多起来了,人们的衣着华丽昂贵了,姑娘们更是争娇比艳,一个比一个时髦。不但如此,还竟相到舞厅来展示她们充满活力的青春,追求美,追求多彩的生活……所有这些迹象都表明了:小镇人不仅在物质上富裕,在意识上、观念上、生活方式上也已向大都市人靠近了一步。特别是海南成为大特区以来,小镇人更是大步追赶现代文明的列车。 一曲终了,一曲又起。他忽然有了一种落后于小镇人的感觉。一股不知来自何方的勇气,使他毅然站起来,朝着那迷人的黑衣姑娘走去……
注:该文发表于1992年5月儋州文联《儋州风采》创刊号,邓国精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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