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地之夜 调声之夜
编辑/作者:李瑞富        发布时间:2005-11-29      阅读:3686
  儋州市第一中学 >> 校园生活 >> 教师随笔  
    题记:调声,琼地操儋州方言者的一种广场集体合唱对歌娱乐方式。对于调声,我一直怀着一种倾听天赖之音的心情。


    这是一个月黑而风高的寒夜。白天“拜年”的热烈却将海岛西部一隅的渔村——新地村掀起来又掷到地上打几个滚,直直让整个村子滚烫起来。人的身热了,心头更热——西边村的姑娘们今晚要来调声了!
    这是年初四在春马公路上“逻坡”时定下的良宵!是千般嘱万般咐才得来的约会!是一年中外出做海前定情的最好的日子!
    天刚刹黑,小伙子们就精心妆扮,随后意气风发地出发前去“接女”。
    在新英墟上最大的露天舞厅舞罢回到新地村,睡到大约2点钟光景,模模糊糊中听到炮竹声声催着响,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抄起手电筒就朝吵杂声、欢笑声闹成一片的村头赶。为了方便起来看调声,睡前并不脱去衣裤,只是盖了棉被而已。正月的西海岸风却吹得紧,身子触到草席是冰凉冰凉的。好不容易快睡着了,盼望已久的调声歌场就开锣了!
    走到半路,遇到相约的村里的五女、木花、三女等小妹们过来欲唤醒我,却在拐角处差点撞个满怀,于是哈哈而乐,转了方向一起往前奔,青春的声息在北部湾的上空回荡。
    终于来到村东头。只见几盏贼亮的电灯泡已挂到院子前、小巷边的树杈上,因简就简,一个称不上灯火辉煌却也煞有其事的“闹调声”场地就这样张罗起来了。
    周遭已围满了人。主角却是中间的约30多人的小伙子和在不远处聚成一团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经过茶水糕点的准备、有关信息的沟通后,开始调声了。
    姑娘来的人并不算多,18人。小伙子却有增无减,一个接一个地加入队伍,于是队伍越来越长,只好围成半圆,渐而变成大半圆。到后来,场地又扩大了,轮到男的调声时,已将姑娘们围在中间,小伙子的队伍连成一圈,喊声、笑声不绝,歌声震天,直把姑娘们逗得眉开眼笑。有的可能被意中人迷住了,躲在人群里,目光却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久久地不动,直到被同伴看出了心思,在她身边说了句什么悄悄话,于是似乎羞红了脸,捶打起同伴的肩头,笑闹逗乐、嘻嘻哈哈,声如钢珠掉到水泥地上脆脆地响。
    男声激烈昂扬,动作奔放而夸张。
    女声柔丽清悦,动作轻盈而活泼。
    调声场的温度在升高。从巷口吹来的北风却让围观于旁的我打了个寒颤。村里小妹们就怂恿大哥的我也上场一试身手。我寻思也加入队伍去摇一摇、摆一摆,但舞而不歌怎行,却担心自己的唱和声不合拍,坏了合唱的韵味,就罢了这份热心。谁叫自己平时小瞧了调声,并未认真地学上几句歌词和节拍。临到关键时刻用不上了。否则参与了去,说不定可以冒充一下渔家小伙,博得某个西边村姑的好感,莫名地在她的某个梦里点缀一些风景……
    心里有些遗憾,却不愿离开,坚持着看热闹下去。就发现姑娘们的衣饰很时髦,与城市时尚少女的服饰差别不大。其中有一个身材丰满而文静的姑娘,一袭连衣裙,白白的,从颈项直到小腿,显得楚楚动人,又在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绒毛围巾,俨然是一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上海女大学生的形象,在一片疑惑中——她到底读书到多少年级?她外出打过工吗?她真是来“找爱”吗?……女大学生与可能二字不识的村姑形象交替着幻现于我的眼前,我越发感到神奇了——爱情在哪里存在?岂道只有在司空见惯的影视中演绎?艺术在哪里生发?难道只有在国家级的舞台和宫殿里泡制?不,这里就有质朴而纯粹的爱情在生发,这里就有艺术的种子在萌芽!在偏远的新地村,在那一个个忘情的身影中……
    调声仍不紧不慢地进行着。男的“致欢迎辞”,女的就“唱感谢歌。男的夸女的漂亮,女的就赞男的精神好。你唱罢,我就来。互相欣赏,互相赞美,两情相悦。唱累了,就互递矿泉水、茶水。交谈、休息一阵,又重新开始。如此再三,直唱到天色将明,兴尽意盎……
    我就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惭愧——生在儋州,长在儋州,自号是半个文化人,却不知在百里外的村庄里正演绎着的调声对歌活动。总以自己出生的海头五湖地区为参照系,以为调声只是拿到那大城里来表演一下的舞台节目而已,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自发的调声已失传。今晚真是大开眼界啊!其实,我们许多人不都有些视野的盲区吗?又何止于对待调声这项民歌艺术上?
    站在旁边的五女拍拍我,“哥,你看看这小伙子!”顺着她的指点看去,是一位英俊而帅气的小伙,白衬衣、长长的领带、金边眼镜,头发梳得竖起,活脱脱一个儒雅的归国华侨形象。我咕哝着,“这是谁呀,是不是从邻村来的帅小伙?!”五女、木花、三女等村中小妹就放肆地嚎笑——“那是我二哥!”呵!我不由也失声大笑起来,原来是白天喝酒时软蔫蔫的老二啊!!!
    是什么力量使他如换了一个人,由沉默寡言变得这般神气活现呢?!对于新地村的李家兄弟们来说,这只是他们每年皆有的数次邀约中的一次.当他们日后在大海的怀抱中昂挺而立的时候,忆起今夜的调声时,偶尔会有一丝温情浮起于他们的内心深处.然而他们绝不会去费心费神地记下这个日子。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爱情。这生活、这爱情又怎是整天用来记的,只管过着好了。只有类如我这一类半路出道的所谓青年作家,才会郑重其事地记挂着这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二零零一年正月初十夜…… 咂摸着此,小妹们已拉着我走出好远,“吃夜宵去——糯米甜粥!”
    新地之夜,调声之夜。
    新地之夜,情暖之夜。


                                                                           2002.9.10
                                                              于海南省儋州市那大中学不为斋
                              

注1:
    正月初十——当地约定俗成的“拜年节日”,这一天亲朋好友皆赶集般到某村拜亲访友。各村“拜年节日”不同。
    逻坡——当地青年为了认识其他村镇的姑娘小伙,都集中到某一坡地、宽阔的十字街头等场所调声互娱。
    做海----随船出海打工。                                                  
    接女——当地青年男女约会的一种方式,在约定的夜晚,此村男青年到女青年一方的村外等待迎接姑娘们。也称等女。
    找爱——儋州土语,寻找伴侣之意。
    新地——琼西海边一个约300户的全村皆李姓之村庄。
    那大——海南儋州市府所在地。1996年,儋州市获“中国民间艺术之乡”的称号。2001年初,儋州市人大决议每年中秋节为调声艺术节,并成功举办了首届“调声艺术节”。

注2:该文发表于2002年10月《儋州报》,光明编辑